2008年11月13日星期四

聯滙之下再重蹈覆轍

羅耕

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暗示人民幣有可能貶值。連大陸都懂得以滙率貶值來調節外來衝擊,偏偏香港不曉。面對外來衝擊、供過於求之時,價格便須下調以回復供求平衡。究竟以一個價格即滙率來調節好,還是以所有物價及工資一齊調節好?這等於問,究竟通縮打擊消費兼減人工好,還是貨幣不知不覺貶值好?道理十分顯淺,拜佛利民所賜。

大陸十分聰明。人民幣於2005年7月的牛市中段脫鈎,經濟繁榮但未至於過熱。新興市場(如大陸)或成熟但細小的經濟體系(如香港)要脫鈎,最怕是滙率被衝擊而導致急遽貶值,引發惡性通脹,手尾可以很長。破壞容易建設難,故升值亦較貶值慢。升值衝擊通常不及貶值威力,在升值壓力之下和平脫鈎,怎也好過在被衝擊下倉卒分手;一如和平收回香港,怎也好過武力迫降。大陸做了很好的示範:脫鈎是可以有秩序的。

人民幣脫鈎以後,首先,規章上毋須擱置大量外滙儲備來日防夜防炒家衝擊。儲備用來減稅也好、派糖也好,不減不派也好,總之,財政政策彈性更大。更重要是有自身的貨幣政策,息口可加可減,毋須跟隨美息。一個改變,讓貨幣政策由無到有、財政政策由小變大,這是好景時所不易察覺、逆景時所夢寐以求的。

本文並非勸當局將港元脫鈎,因為在庸官拖拖拉拉下,脫鈎的黃金時期已過。本文旨在預示維持聯滙下的經濟前景。

比較四小龍

亞洲四小龍之所以被一併而論,是因四地皆有頗多相似之處:早年高增長、外向型主導。雖然香港、新加坡倚重服務業,台、韓側重製造業,但不管是服務出口還是製造出口,四地皆以出口為生。數字上看,淨出口佔生產總值比例有限,但外向倚賴的產業結構是數據所難以反映,而產業結構則主宰着整個經濟命脈。眾所周知,賴以貿易為生之地,滙率至關重要。在這相類似下,即使四地還有很多不同,但亦不失為上佳的實驗場所。

什麼實驗?亞洲金融風暴下,南韓圜大幅貶值,新台幣及新加坡元貶幅次之,港元拒絕貶值【圖一】。四地就是於相似的背景下實驗了不同的滙率制度。若單看經濟增長變化,是看不出什麼來的:四地甚至整個亞洲的經濟周期同升共跌,狀甚相似【圖二】。

不過,若看關乎民生的數字,則是另一回事。大貶值後,南韓一如經濟理論預示般出現通脹;貶值幅度一般的台灣、新加坡則物價穩定,徘徊通脹與通縮之間;至於不肯貶值的香港,通縮明顯【圖三】。南韓其實也受通縮壓力,1998年通脹急跌,但翌年已見通脹回升。至於本港,雖然最惡劣的通縮也見諸同年,但要重見通脹卻是六、七年後。眾所周知,通縮令百姓觀望減價、延遲消費,絕對不利於復甦。通縮,正是全球當前面對的困擾。



惡性循環

類似情況見諸菲臘普斯曲線(Phillips curve)的另一主角──失業率。大幅貶值的南韓,失業率於風暴後一年飆至8、9%;本港失業率亦高見同一水平,但卻是拖至四、五年後;而台灣、新加坡則同樣介乎港、韓兩者之間【圖四】。民無飯開,政治後果可以相當嚴重。當年行政長官落台,多少就因民不聊生;固然,腳痛才是主因—據當事人說。通縮、失業問題足足要風暴後六、七年才收科,即使撇除沙士亦省不了多少。單以物價及工資調節而滙率不貶,需時可見一斑。不難想像,聯滙之下,本港將會重蹈覆轍。

為什麼會如斯痛苦呢?是偶然嗎?是不幸嗎?其實,現任美國聯儲局主席貝南奇早於其2000年出版的Essays on the Great Depression已有詳細論述。大蕭條前,多個歐美國家也是奉行金本位的固定滙率制度。不過,股災之後,一些國家包括英國、瑞典一早脫鈎(1931年放棄金本位),美國跟隨(1935年),有些如法國及波蘭等則最後(1936年)。結果,愈遲脫鈎國家,痛苦日子愈長。歸根究柢,是固定滙率下,物價被迫緩慢下調;另一方面,物價下調(即通縮)使實質成本—包括實質工資及實質利率皆持續高企。

四小龍的勞動成本(即工資或薪金)數據五花八門、參差不齊,難作比較。但若以四地的三個月存款利率減去同期通脹算出的實質利率,則清楚見到由1999至2004年的本港實質利率皆一直高於其餘三地【圖五】。企業盈利不外收入減支出;通縮之下售價低賤,收入不會多了;加上實質成本高企,不現倒閉潮才怪。企業大規模結業,失業率自然飆升,消費定受打擊,於是進一步加劇通縮,惡性循環遂由此起。近月,本港實質利率再度抽升,通縮壓力漸趨強勁、失業率見底回升……至於聯滙,本港依舊「死頂」。

十年前的風暴、十年後的海嘯,儘管風眼有異、風力不同,但同是銀行倒閉、企業破產,之後便是經濟衰退、通縮失業。即使故事開頭不盡相同,但往後情節極為相似,更巧合的是,十年前美元強今日美元也強,那又憑啥教人相信會有不同結局?

人類,原來真的永不從歷史中汲取教訓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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